自2014年下半年以来，在全球经济增速放缓、原油供求失衡、地缘政治冲突以及美元走强等诸多因素的合力作用下，国际油价陷入连跌的无底洞。

继1月5日重挫超过5%后，国际油价6日又失守50美元大关，7日，NYMEX原油期货价格和伦敦布伦特原油期货价格盘中继续下挫，最大跌幅接近2%，并同时刷新逾5年半的新低，其中，NYMEX原油价格跌至47.14美元，布伦特原油跌至50.22美元。在新年后的一周时间里，国际原油已经累计下跌10%左右。

低价徘徊已成为国际油价的新常态。1月13日，阿联酋石油部长马兹鲁伊在阿布扎比参加一个会议时表示，尽管油价波动，但阿联酋仍会坚持实施扩大产能的计划，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也不会减产。在此背景下，与欧佩克为了市场份额“死磕”的美国页岩气显然已力不从心。

据美国媒体最新报道，美国页岩气企业WBH Energy因深陷债务危机，而不得不与其合资方共同宣布申请破产保护，而市场预期类似的页岩气企业破产或将接踵而来。美国一直标榜的“页岩气革命”是否即将走向末路？世界能源格局是否又将迎来一次大洗牌？中国页岩油开发刚刚起步，如何应对重重困难和挑战？为此，记者专访了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国际能源战略研究中心主任石泽和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能源经济研究室主任朱彤。

油价下行是否持续

决定美国页岩气未来

随着国际油价的持续下跌，年初甚至跌破了50美元的关口，这样的低油价似乎已经超过了美国页岩气成本的承受范围，美国的页岩气市场的前景貌似蒙上了阴影，您认为美国的页岩气革命是否陷入了危机？

石泽：美国页岩油气的开发并不是一刀切的情况，有的地方自然环境和开采条件比较好，开采成本会低一些，接受的冲击就会相对小一些，另一部分的地理条件比较差，投资成本比较高，恐怕就会面临问题。经过测算，一般页岩气的成本能够承受的油价是在60至70美元之间，而现在已经跌到50美元以内，投入无法获得回报，亏本的开采势必会受到影响。但是我觉得目前这只是一个短期的因素，油价到底是进一步下跌还是反弹，到底这个油价能保持多长时间，是很值得研究的，如果只是在短期的三五个月，我觉得美国还是可以承受的。

不过，美国的页岩油开采确实面临了很多的挑战，在油价下跌之前美国的页岩油产业已经出现了一些反应，在去年上半年，就有人对页岩油开采对地质的污染和开采的前景产生了怀疑，很多开采企业都停止了投入，因此目前最大的影响是这种不确定的油价是否会导致未来的投资积极性减弱，使很多企业会望而却步，或者开始观望，那么考虑到战略投入就要开始寻找可替代的能源产地，我认为这是对美国来说更为重要的问题。另外，有人认为油价下跌是美国造成的阴谋论，这也是没有什么充分理由的，毕竟从高油价转为低油价，影响的范围是很广泛的，不只是波及某几个国家和地区，现在看来油价的下跌对中国也有负面的影响。从目前来看，欧佩克国家以及俄罗斯还是坚持不减产，从供求关系上来说，现在肯定是生产大于消费，这样的状况到底能维持多久还值得考虑。但是我们不要把价格固定化，它是一个周而复始的过程，是一个不确定的因素，我们还是要用变化的眼光来看这个问题，毕竟这其中不仅涉及到供求关系，还涉及价值规律、市场规律包括地缘政治方面的因素在起作用。

朱彤：油价下跌对页岩气开发带来影响是毫无疑问的，但无论是页岩气的开发还是新能源的发展都不会因为油价的下跌就前景灰暗了，因为油价是在不断变化的，油价对页岩气以及新能源革命带来的影响到底有多大将取决于油价在低水平的位置能持续多长时间。短期能跌到这么低的水平肯定不是正常的状态，这种断崖式的下跌必然是综合因素造成的结果，这种状态到底能够坚持多长时间是存疑的，现在没有人能够判断整个社会的经济发展以及能源的供求会导致石油价格长期下降的趋势，所以说，油价下跌对页岩气的开发肯定会产生一定不利影响，但是我认为页岩气革命还不至于破灭。过去页岩气刚出现的时候过度乐观和过度悲观的论调都曾出现过，不过这都不是一种正常的发展状态。参与页岩气开发的企业在初期肯定要承受一定时间内的亏损风险，只有出现了趋势性的下跌，比如三五年这种中长期的下跌才会对整个行业带来比较大的影响。毕竟这种技术上的突破说明页岩气开发已经进入了成熟期，而且开采中也有高成本和低成本之分，也许长时间以后成本高的油井会逐渐关闭，但整体上对页岩气开发的影响还是取决于油价下跌的趋势能否持续。

世界能源格局变化初显

我们看到由于油价下跌，不仅页岩油市场受到了挑战，一些新能源技术的发展势头也开始受阻，在这种形势下，您觉得未来世界的能源格局会有哪些改变？将如何发展？

石泽：肯定会发生一些变化，世界能源的格局包含很多层面，包括供求关系、产业分布、贸易格局以及与能源相关的金融格局。从产销的概念来说，现在北美的非常规能源比如重油、页岩油、深海石油的出现在全球能源的产出中就是一个新的板块，原来的能源都是从乌拉尔由北向南，从俄罗斯、中亚一直到中东这样的一条生产线，围绕着这条中轴线有两个市场，即欧洲市场和亚洲市场，欧洲市场长期占据着统治地位，亚洲市场一直偏弱，但是这些年开始逐渐地均衡起来，亚洲的中国、印度包括东北亚和东南亚的国家都在大量地需求能源，所以市场的重心逐渐在向亚洲转移。

而从生产方面，目前除了中东以外，又出现了北美，包括墨西哥、加拿大等国都是生产大户，新的生产板块的出现使生产的格局出现了变化，单一的局面被打破了。另外，从贸易流向的角度来看，以前都是往西流向欧洲和发达国家，现在的流向是向东走，拉美方面也要向南和向东走。而且新能源的开发从能源结构上来说是一个重大变化，以前的能源结构是由煤、石油、天然气构成，现在又加入了核能和新能源，新能源的比例在这个能源结构当中占有了一个比较重要的地位，尤其展望未来，新能源的比例可能还会大幅增加，虽然在我国新能源目前占据的比例还比较低，不到10%，但可能三五年以后比例就会上去，这样来看新能源本身的变化就比较大，导致能源格局也会相应产生改变。

再从金融领域来说，以前凡是涉及到能源交易都是用美元结算，但是现在去美元化的节奏在加快，在这种进程的影响下中国与俄罗斯、中亚都在用本币来结算，这样美元的地位就受到了冲击，多元化的趋势开始显现。另外从贸易的交通和输送的渠道上来说，以前就只有海路，从马六甲海峡再到波斯湾，未来如果中国的陆路交通开展起来，欧亚之间的交通走廊连接起来以后，陆路的交通就会变得更加便捷，这样就打破了当初单一的海路运输格局。

朱彤：其实通过很多数据我们可以发现，很多媒体以及个别评论家所谓的能源格局的改变并不是突破性的转变。这种改变实际上是因为美国的原油进口下降，本身的页岩油气上升，对国际地缘政治产生了一些影响。从整体上来讲，国际能源格局趋势性的改变在某种程度上来看只是初显，还没有对企业或能源的供应带来颠覆性的变化，变化还是主要体现在政治方面。另外，在新能源领域，比如欧洲国家发展新能源到今天，一直要靠政府的补贴来继续，如今一些欧洲国家也开始反思，当新能源发展到一定规模之后，由于以前不是在市场竞争的基础上发展，成本将成为今后的大问题，因此欧洲国家已经开始着手调整政策的方向和力度。而油价的下跌从资本市场角度来说给新能源的投资带来影响是毫无疑问的，可能后续的资本不会像前几年那样蜂拥而至，不过由于前期勘探的资金以及气井已经投入，因此产量大幅缩水下跌、企业大片倒闭的情况应该不会出现，当然这一切还是要取决于油价的下跌是不是一种趋势性的变化。

还要特别注意的是，对中国来讲，凡是涉及到需要政府来大力支持的产业一定要从实际出发，不要为了跟风而跟风，包括目前新能源汽车的发展也面临这个问题，如果完全建立在政府补贴的基础上来研发，就一定注意要量力而行，这是对我国在新能源开发领域的一种反思。也许五年以后我们要面临比欧洲更复杂的局面，毕竟中国还面临体制的阻碍，除了投入补贴的力度还要考虑效率的问题。

中国开发页岩油应相信市场力量

中国也在进行页岩油的开发，而且目前开采的成本比较高，面临当下的国际形势，中国是否应该继续实行页岩气战略？

朱彤：中国页岩气的开发还是要尽可能地市场化，让市场发挥基础性的作用，而不应该完全靠政府的支持扶持政策和补贴来推动。中国本身页岩气开发还处于非常初期的阶段，以当下这种形势，中国页岩气开发的成本应该会随着产量的上升而开始下降。中国目前的页岩气开发当然还不能与美国相比，美国的页岩气技术已经进入成熟期，也许再经过十几年这项技术会走向顶峰，而中国还是处于导入期，与美国完全处于两个不同阶段，应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事情。

您觉得国内页岩气开发面临的困难有哪些？怎样才能更好地进行开发？

朱彤：首先我们要承认，在页岩气开发的初级阶段成本是不可能马上下降的，这种以几个大企业为主体的方式本身成本就比较高，而一些小企业又不具备这种实力，因此在发展初期很容易在这里面绕圈子。过去是几家企业垄断，现在放开让其在市场中竞争，在竞争的初级阶段出现问题是难免的，毕竟之前门关的太久，第一批进入的企业会意识不到自己是否具备这种竞争的能力，导致资本被消灭掉。

不过这都是很正常的现象，美国目前的低成本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也是在消灭了一大堆社会资本之后才降下来。我们都知道一种技术如果一直只靠一个企业来开发，成本是不会下降的，因此一定要充分相信市场的力量，当每个企业不再像现在这样一窝蜂，而是清楚自己能做的事情以后，市场自然会恢复到正常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