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海滨 中化能源股份有限公司教授级经济师
目前俄罗斯与乌克兰之间的冲突正炽，并已经在国际能源领域掀起波澜。2月27日，美欧决定把一些俄罗斯银行从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体系中踢出，国际油气价格应声大涨，2月28日布伦特原油价格收于每桶100.99美元，为2014年9月8日以来首次升破100美元大关。
越来越多人担心俄罗斯油气很快就将无法出口，并持续推高世界能源价格，进而对世界经济造成灾难性的影响。是否真的会那样呢？
一、俄油气重要性不可低估
从19世纪首次开采出石油后至今，除了极少数时候外，俄罗斯及其前身一直是世界最重要的石油生产和出口国之一。根据BP数据，2020年俄罗斯石油产量为5.24亿吨，居世界第二位，仅次于美国，在世界石油总产量中的占比为12.6%，即1/8。2020年俄罗斯出口了约2.5亿吨石油，约占世界石油出口总量的11%。
俄罗斯也是世界天然气生产和出口大国。2020年俄罗斯生产了6,385亿立方米天然气，同样居世界第二位，仅次于美国，在世界天然气总产量中的占比为16.6%，即1/6。同年，俄罗斯出口了2,381亿立方米天然气，约占世界天然气出口量的1/4，是世界第一大天然气出口国。
历史上，苏联/俄罗斯的油气业状况总体平稳。即使在冷战期间东西方对抗最严重的“尖峰时刻”，苏联对西欧等地区的油气出口也没有中断过。而未来一旦俄罗斯油气出口因遭受美欧制裁而不得不中断，或者俄罗斯为达到其战略目的而主动停止出口，全球油气行业会进入未知水域，前景的不确定性会骤升，而风险会剧增。
二、俄天然气不可替代
俄罗斯能源的重要性反映在许多方面，在欧洲天然气领域体现得尤其淋漓尽致。首先，欧盟国家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度很高。欧盟27个成员国的天然气消费中，对俄气的依赖度平均高达41%。其中斯洛文尼亚等10个东南欧国家的依赖度为100%，捷克（99%）、芬兰（97%）和匈牙利（94%）的依赖度均高于90%，波兰、德国和意大利的依赖度也较高，分别为73%、49%和48%。
其次，以兄弟、亚马尔—欧洲、北溪1号等管道为纽带，俄罗斯与欧洲在天然气领域已经成为生命共同体。大管径、长距离输气管道的建设成本高、周期长，但是一旦建成，供应与需求双方就容易成为相互依赖的共生体。一旦它们之间的纽带被斩断，双方都会遭受难以忍受的痛楚。因此，俄罗斯一旦对欧盟国家停止供应天然气，它的利益自然会受损，欧盟国家的经济和社会也会遇到巨大的麻烦。它们即便能通过进口大量美国、卡塔尔等国的液化天然气来补上窟窿，但是液化天然气接收终端、输气管道等基础设施的新建都不是一两年就能完成的，而在不短的气源转换期内，一旦因寒潮来袭等原因造成天然气需求暴增，欧盟国家就可能会出现严重的经济混乱、社会和政治动荡。
正因为如此，2月28日德国经济部安慰民众，表示德国仍有支付天然气账单的渠道，通过SWIFT体系购买俄罗斯天然气依旧可行。
三、制裁俄罗斯石油不合时宜
俄罗斯同样向欧洲大量出口石油。不过，欧洲对俄罗斯停供石油的脆弱性相对较低。原因在于：第一，俄油在欧洲石油消费中的占比没有天然气那么大。2020年，欧洲共进口了4.76亿吨石油，其中来自俄罗斯的是1.38亿吨，占比是29%，低于俄气在欧盟国家天然气消费中41%的占比；第二，原油在全球范围内的流动快捷、灵活，欧盟国家较容易用世界其他油种来替代俄油。
尽管如此，俄油一旦从欧洲市场消失，难免会推高欧洲油价。欧元区1月通胀率已经上升到了5.1%的历史高点，一旦油价继续大涨，势必不利于欧盟各国政府控制恶性通胀。
表面上看，美国政府可以吹着口哨、笑看俄罗斯油气出口中断。美国虽然是一个能源消费大国，但它同时也是一个能源生产和出口大国，这造成它在世界能源领域中的利益复杂、多元。比如，如果俄罗斯停止出口天然气，会在欧洲造成巨大的供应缺口，从而为美国液化天然气出口带来巨大的业务机会。
尽管如此，从美国国内政治的角度来看，对俄罗斯油气进行制裁类似玩火，比较危险。阻止俄罗斯出口油气，其结果之一很可能是石油价格居高不下，易涨难跌。从2021年5月至今，美国国内普通汽油价格一直高于每加仑3美元，这对当前执政的民主党来说很危险。油价走高也是近期美国通货膨胀恶化的重要原因。
2021年11月以来美国的CPI等通胀数据连续创造40年来最高。高油价、高通胀已经引起美国国内许多民众对拜登总统及其政府的不满。今年11月，美国将举行国会中期选举，435名联邦众议员和1/3的参议员席位将改选。如果到选举之前，美国通胀情况仍然没有明显改善，民主党恐将遭遇失败，会成为参议院中的少数政党，而其在众议院中的席位也会缩水。
四、补缺将无济于事
西方有没有一套万全之策，既严重打击俄罗斯的油气出口以及其国民经济，又不破坏全球供求关系？
答案是没有。
目前欧美能够打出的牌只有两张：释放战略石油储备，以及与伊朗再次达成核协议，但是这两张牌即便打得出，分量也不够。
2月28日，有报道称美欧考虑联合释放6,000万桶至7,000万桶战略石油储备中的油，以求在短期内改善油市供求关系、压低油价。然而，释储肯定不是根本之计，因为现在卖出了，今后大概率还要买回来以满足国际能源署的相当于90天石油净进口量的储备量要求。而且从历史经验看，释储不一定能成为“大杀器”。比如，2021年11月，拜登政府宣布将释放5,000万桶战略石油储备，其他少数几个国家也表示会“凑份子”。然而，此消息对油价的影响既不大，时间也较短。
美欧还能打的第二张牌是再次与伊朗达成核协议。但是，西方与俄罗斯交恶后，伊朗核协议达成的可能性会下降。而即便达成，也远远不能填补俄罗斯原油退出后造成的窟窿。
2015年7月14日，伊朗与美国、俄罗斯、中国、英国、法国和德国六大国签订核协议，规定伊朗放弃核计划，换取国际社会解除对其石油和金融等方面的制裁。俄罗斯对该协议的达成起了关键作用。如今伊朗正再次与各大国进行核谈判，俄罗斯在遭受美欧制裁的情况下，其在核谈判中的立场或将发生变化，这可能会降低核谈判谈成的可能性。
即便近期各方谈成核协议，对国际石油供应的影响也会比较有限。在美国解除对伊朗的制裁后，伊朗石油出口可能会增加每天150万桶。而俄罗斯的出口量接近每天500万桶。所以，即便西方解封对伊朗的石油出口，也远远不能弥补俄罗斯石油出口带来的损失。
俄罗斯经济严重依赖油气出口。2021年，燃料和能源产品在俄罗斯出口结构中的比重达高达54.3%；油气出口收入在俄罗斯政府预算收入中的占比近年来虽然有所下降，但仍然高达30%。这些会诱惑仇俄势力忍不住去打主意，想方设法要阻止俄罗斯出口油气。
但是，西方国家如果真的让俄罗斯无法出口油气，会对它们自己以及世界带来灾难。因此，出于最起码的理性，西方会先寻找其他更划算、成本收益比更佳的制裁方法。
